Everybody Hurts Someday

章三

　　赤司注意到，這間日式房屋是很漂亮。跟他小時候長大以及高中時居住的房子很相像。大半天時間過去，外加被某名淺藍色髮青年強迫禁止作出多餘的動作而近乎臥床不起，赤司終於在第二天早晨完全康復。期間他身體虛弱，對於黑子以一湯匙一湯匙餵食還有這麼溫柔的照料他的事沒有想太多。溫柔的就如同他母親，如果他有母親的話。

　　這感覺很奇特，在知道黑子是另一個他的愛人的前提下。如果同樣的經歷也在他那個世界上演，他和黑子有可能成為愛人嗎？他們有可能同樣墜入愛河嗎？在這串想法朝最糟糕的方向奔去前，赤司搖頭清空腦袋。不可留戀於這些。我和哲也沒有這種關係，也永遠不會有。然而他無法否認他其實有點好奇。

　　他透過窗戶看著樹葉緩緩飄落在地，跟往常一樣於早晨五點半便已起床然後搬了張椅子坐在窗邊。他並不知道這個世界的黑子是什麼時候爬上床睡在他身邊，儘管如此他仍舊睡得很沉。赤司的視線從窗外轉向仍熟睡的青年，他欣賞著青年柔和的五官。如此放鬆、如此無憂無慮、如此安靜祥和。赤司只能期望他的黑子的睡顏也能如此寧靜。雖然不會承認，但赤司其實相當擔心他的世界的黑子。

　　他不知道那位年輕人會不會每天好好吃飯，或者準時起床去上課，或者好好照顧自己的健康。黑子哲也永遠都會令赤司操心。其他奇蹟世代成員亦是如此，這是個自然現象，畢竟他是他們的隊長，確保他們的健康是他的職責，至少在他們處於他的管理下的那段時間內。我猜習慣一旦養成要戒掉很難。

　　然而這個黑子哲也──雖然他們聲線一樣、長相一樣、說話方式也一樣──跟他的黑子哲也不同。這個看起來更加表情豐富、沒那麼自閉，更加活潑幸福，總的來說、更快樂了。那就是愛情帶來的影響嗎？

　　如果赤司對自己百分百誠實，他承認他對黑子哲也幾乎一無所知。那名青年向來都是一個謎，一個赤司他天生好奇喜愛追根究柢的大腦試著尋找解式卻始終無解的謎。要說赤司沒被影響那絕對是個謊言。

　　自從他中學時認識這個少年，他建造給自己的信仰與原則便被一次又一次的挑戰，到他甚至會偶爾質疑自己的地步。就像現在。我到底在做什麼？一定有個理由解釋為什麼他的命運會扭曲成這樣。

　　這一連串的事件背後一定有股力量在操作。否則，有什麼理由讓他跟一個顯然很滿意他的世界的人交換？至少他們不會刻意去做這種事，但是宇宙──大千世界，赤司糾正自己──一定有什麼目的要達成。

　　要簡單接受這只是巧合，以赤司那理智的性格實在不是個選項。因此，假設真有個肇因導致這一切的發生──有鑑於赤司再也無法說它並未發生──那麼必定有個方法將一切恢復原狀，或者最起碼有個方法能回去他所屬的世界。

　　赤司就這樣東想西想超過一個小時後才見到躺在床上的青年顯示出即將醒轉的跡象。被單因底下的那副身軀緩慢移動而沙沙作響，藍髮青年的雙眼震動著睜開隨即因陽光入侵視野而緊閉。

　　睡意明顯的掛在眼角，但當他伸手探過去赤司身體原本位置卻發現空蕩蕩的，青年以一隻手肘撐起身體並看向四周尋找紅髮青年。看到他坐在窗邊的椅子上，視線直直對著自己，他鬆了口氣。

　　「太好了，我一瞬間以為……沒事。你覺得怎麼樣？」

　　「好多了。」

　　「那就好。我會盡快去做早餐，這段時間你能幫忙煮點咖啡嗎？」

　　「……聽起來不錯，謝謝。」

　　黑子微笑的看著他點頭，「不會。」

　　　　＊

　　回到另一個世界，這個赤司帶著煥然一新的感覺起床，身體狀況也比起前一天好多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只記得他喝完那碗湯後被強行押回床上，可是他醒來後，公寓非常安靜而且看起來十分空蕩。

　　他嘆口氣想到，啊對，這是另一個世界，一個我和哲也沒有在一起的世界。

　　兩扇門確認哪間通往浴室，失誤開啟衣櫥門後他才找到正確地點。簡單用冷水洗臉後，他下意識的將手伸向牙刷。他在將牙膏擠上牙刷前，動作硬生生止住，就這樣定格在手中持有牙刷的畫面。

　　或許我們是同一個人，但這未免也太……詭異。來找找看他有沒有備用的。不出所料，經過一點翻箱倒櫃後，他在洗手台底下的抽屜中找到一盒全新的牙刷並取出其中一支。接下來，擠出充足的牙膏到牙刷上，他清潔牙齒直到滿意。也是那時候他的肚子大聲地叫了，同時手自動落在腹部。

　　啊啊、肚子餓，我已經開始想念哲也了。他走出浴室來到廚房，卻在認知到地上一團隆起的毯子外加頂端冒出的一叢棉花糖藍色的頭髮時止住腳步。赤司向那團被子疼惜的一笑，然後悄悄走近蹲下身好好觀察打地鋪的男子。

　　他們的外表毫無二致，如果不是當初知道他們是不同的兩個人，我恐怕已經對他出手了……哲也……我一定會想辦法回去你身邊。輕輕梳開對方對方一縷落在眼皮上的頭髮，赤司起身去廚房準備點東西吃。

　　他翻翻冰箱，注意到其中貯存有相當多他喜歡的青菜、水果以及一包真空包裝的豆腐，上面附有一張寫有『只准在特殊場合煮湯豆腐。記住，寵壞自己不是件好事。』的便利貼。我們喜歡同樣的食物。

　　但是看來我們對輕重緩急有不同的定義。赤司勾起嘴角，取下便條紙揉成一團後將之扔進垃圾桶。早餐就決定是湯豆腐了。

　　　　＊

　　黑子在食物可口的香味中醒來，小心翼翼地撐起身體，他一邊將睡意揉出眼睛一邊面帶疑惑的環視四周，然後才想起他前一晚就睡在紅髮青年公寓的地板上。不知道他在煮些什麼。

　　收拾好他用毯子在地上製造出的一團亂，他去到廚房並坐在吧檯欣賞紅髮男人下廚。他迅速陷入沉思當他觀看那名青年以那樣的精確度切蔥絲，以至於黑子嚴重懷疑他是否用尺來量。他怎麼能這麼完美？

　　黑子趕緊在這一串思緒進入到光怪陸離的境界前停下。更令他感到驚恐的是，他其實頗好奇這些想法繼續下去究竟會延伸到哪裡去，外加並沒有完全反感他對赤司的欣賞超出前隊長和朋友的範疇。

　　「你知道，盯著人看是不禮貌的。」

　　「啊……的確，我很抱歉。」

　　赤司轉頭，單手持鍋鏟溫和地向坐在數公尺遠之處的青年微笑。

　　「我只是在開玩笑，哲也，無需如此認真。不過我很好奇，當你盯著我看時究竟在想些什麼？」赤司勾起嘴角轉回去照看正慢火燉煮的食物。

　　「我……」黑子低頭以掩飾臉頰上的紅暈，明白對方儘管看不到他，仍舊對他的反應瞭若指掌，「只是在想這麼早見到赤司君有點不可思議，更別說赤司君會下廚，還有穿著汗衫這點。」

　　「真的有這麼奇怪嗎？再怎麼說我還是人類，我跟其他人一樣需要在早上起床，我需要下廚為了要進食，還有我並不是永遠都穿著正裝。啊、但你應該是在講關於你家的赤司的事，對吧？」

　　黑子的耳朵因關鍵字『你家的』而豎直，他輕咳好拂去那尷尬的關鍵字，「沒錯。這個世界的赤司君跟我不太親近，我只有在課堂上才能見到他，課堂之外也是有少少幾次，不過他總是如此一絲不苟外加整潔，而且煮飯和穿著隨意一類平凡俗氣的事對他來說是這麼的……性格崩壞。」

　　「那麼，你的赤司一定是機器人之類的，」赤司輕笑，「那聽起來完全不像是我。」

　　「此外，你的笑聲和笑容比他真誠多了。」黑子評論著兩個赤司間的另一個不同點。

　　「哼嗯……目前為止看來我們之間唯一的共通點是臉以及對湯豆腐的愛。」

　　「……這個，那不是唯一的點。就像是這個世界的赤司君，你似乎對於特定事件非常嚴謹，一如先前切蔥絲時異常精確。」

　　「老習慣了，我猜，對於食物我總是非常小心仔細。不過我不常煮飯，這是哲也的工作因為他往往比我還早起床。」

　　「……關於那個世界的我。我…我是有打算問你但你那時候正面臨死亡邊緣。（聽到這個赤司大笑，而黑子的嘴角微微向上彎起，很滿意自己能說個紅髮青年喜歡的笑話。）他是什麼樣的人？」

　　「他啊……非常美好。」赤司眼睛看著鍋子，但黑子看得出來他的心思完全不在這裡。他的眼神迷茫，一抹愛憐的微笑綻放於嘴角，好似他正想著這世上最美好的存在。此外黑子注意到，對赤司來說，那存在必定是屬於他的世界的黑子哲也。

　　儘管不合理他胸中仍升起短暫一陣嫉妒，能有個人生中如此重要的人一定是件很好的事。黑子決定不多加過問，赤司的反應勝過千言萬語。更直截了當，這個赤司對另一個黑子愛到沒藥救的程度。而黑子只能祈禱這份感情是雙向的，畢竟由於某些原因，光是想到這份感情如果沒得到回應便令藍髮青年的心口發疼。

　　　　＊

　　相隔一個世界遠的一間日式廚房，赤司平靜地啜飲咖啡同時觀察那名淺藍髮的青年忙於準備早餐。對方穿著一件粉色戴蕾絲邊的圍裙，赤司對此的反應簡單表示好奇的偏頭，黑子則回他一個非常不客氣的『不要問』。沒有更多的疑問，赤司選擇就這樣看著面前的矮桌慢慢擺滿一碟碟傳統日式早餐的配菜。

　　完成這一切後，黑子落坐於赤司對面的地上，並幫兩人各添了一碗飯。赤司注意到對方碗中的白飯很明顯比他的少。就算是在這個世界，哲也也沒能吃足適當的份量。

　　「你真的應該多吃點飯。」

　　「啊，你說了跟我的赤司君一模一樣的話呢。」

　　「這大概就是為什麼你這麼虛弱。」

　　「可能吧，但早上我也只能吃下這麼多。」

　　赤司搖搖頭，「那可不行，把碗給我。」

　　十分不情願的，黑子將碗遞給赤司，接著他將兩個碗裡的白飯平均對半分好讓他們碗裡的份量相等。他將黑子的碗還回去並囑咐，「你會好好吃飯。」

　　「就飲食這方面而言你們兩個真的好像。別告訴我你最喜歡的食物也是湯豆腐？」

　　「它富含蛋白質而且十分美味。」赤司快速回答，幾乎是不好意思的，隨即塞入一口飯。

　　黑子因那舉動而笑出聲，「啊啊，或許其實沒那麼相像。」

　　赤司沉默地進食，黑子也是。

　　用餐完畢後，赤司放下筷子出聲，「多謝款待。」

　　黑子輕輕頷首，「這沒什麼，不管怎麼說通常是我在負責煮飯。」

　　「……關於那點，確切來說你和……另一個我在一起多久了？」正常情況下諸如戀愛這般小事是不會引起他的絲毫興趣。愛情對他來說就是這麼一種麻煩的情感，幾乎永遠只會結束於傷害與痛楚。但眼下情況是獨一無二的。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愛上某個人，他的頭腦無法理解所謂墜入愛河的概念；他無法解釋，而那種無解令他無法不去在意。再加上牽扯入其中的一方是他──好吧，理論上是他平行世界的分身──的這個事實，在在令他更加難以接受。

　　「多久了？哼嗯……自從高一的Winter Cup結束後。說真的……我並不真算上中學時期畢竟那個時候的我們都還太年輕，但如果你是想問我何時察覺自己喜歡他，我想那大概是帝光第一年我初次見到赤司君的時候。」

　　「我明白了。」

　　「那麼，赤司君你呢？」

　　「什麼意思？」

　　「你說你和屬於你的世界的黑子哲也沒在交往，但那並不代表你沒跟其他人約會。有什麼特別的人嗎？」

　　「愛情屬於弱者。」

　　黑子中斷喝水的動作然後慎重地將杯子放在桌上，「這樣啊，那真是太可惜了。愛情將帶給你多麼美好的感受。」

　　「愛情最終只會帶來傷痛。」

　　「它不需要終結。」

　　「這世上的一切都有終點。」

　　「愛情另當別論。」

　　「我不在乎這種無用的情感。」

　　「……你真的很固執。」黑子嘆氣，在快節奏的一來一往之後。

　　「我原話奉還。」赤司譏諷回去。

　　「好吧，既然赤司君不想愛也不想被愛，我無法改變他的意見。每個人想法不同吧我想，但我要說，你錯過了很多。」黑子聳肩然後繼續吃他的早餐，「愛情是這世上最偉大的事物，我敢說它比勝利還要美好。」

　　赤司選擇不予回應。

　　　　＊

　　收拾完畢後，他們決定先更換衣服做好出門去圖書館的準備。赤司覺得這是一次蠻難得的經驗，在一個陌生人的房子裡換衣服什麼的，即使這個陌生人理論上是他自己。他掃一眼衣櫥裡的服裝，感謝上蒼（或隨便哪個神明）這個世界的赤司的穿衣品味不奇怪。他並不會在乎自己外表好看與否，但他不希望穿著詭異的服裝一整天都不自在。

　　警惕的打量那件紅色格紋四角褲，他內心掙扎著是否要穿上它。他絕對不想不穿內褲，但他同樣不想穿別人的內褲。這全都好詭異。

　　最後還是決定穿上它，在心裡向平行世界的他道歉，為了──儘管迂迴曲折的──間接侵犯他的隱私，接著他看向那些整齊摺好疊放在抽屜中的襯衫。

　　他隨機選取一件套上，滿意的發現它很合身，就如同是他自己的襯衫。同樣的方式[1]他找到一件牛仔褲並輕易將之穿上。接著他套上襪子最後抓上一件輕薄毛衣。

　　他換好衣服後走出房間，看到黑子正坐在客廳等待他。

　　「花真多時間。」

　　「這是一個非常奇特的經歷，我不認為你能理解這對我來說有多麼詭異。」

　　「我想也是。不過你準備好了嗎？圖書館距離這裡不遠。」黑子站起身撫平衣服上的皺褶。

　　「沒錯，走吧。」

　　　　＊

　　在另一個世界，另一個赤司正面臨一個相似的困境。他瞪著衣櫃中的衣服，即使明白自己已經穿著這傢伙的內褲與汗衫，他還是覺得……尷尬。

　　至少他的穿衣品味不會太糟糕。赤司嘆氣著決定克服這份尷尬，他必須換好衣服出門去，他必須去圖書館好讓回家的尋找能有個開頭。為什麼非要是圖書館？但冥冥之中有什麼再告訴他那裡會有線索。一個只存在於那的線索。

　　他說謊了，關於昨天對黑子說的某些特定資訊只能在圖書館而無法在網路上查到。無疑的，那或許是事實，但他不知道是什麼讓他覺得有必要去圖書館。

　　啊，不確定外加毫無頭緒讓我覺得自己竟如此……性格不符。換好衣服後，他在走廊等待黑子從他自己的房間出來。等到人後，黑子在前頭領路，兩人一起前往電梯間。

　　「你確定比起直接上網調查，去圖書館是更好的選擇？」

　　「……是。」不完全是，但這裡我相信自己的直覺。

　　「如果赤司君堅持。」黑子聳肩，按下往下的按鈕。

[1]每次翻譯到“the other me”都有種微妙的遊戲王既視感wwww

說真的，我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外國人總愛用髮色代稱某個人

總之，從這篇開始我會視翻譯的順暢程度不定時將髮色改回人名